“问题少女”之恋:婚纱飘向青海湖

浏览 20

  卡瓦娘吉,藏族青年作家、诗人,凭借童话绘本《飞蛾》被读者誉为“雪域世界的安徒生”。卡瓦娘吉同时也是一位环保志愿者,2015年6月26日在保护湟鱼的征途中,年仅26岁的卡瓦娘吉英年早逝。

  卡瓦娘吉的女友刘芸是西北民族大学大三的学生。在没认识卡瓦娘吉之前,她因为不适应大学生活而选择退学。卡瓦娘吉引领刘芸回到了学校,两人深深相爱。卡瓦娘吉和刘芸相约明年在青海湖畔举行婚礼,可就在幸福唾手可得之际,婚纱却猝然飘向了青海湖……

  以下,是刘芸的自述。

  认识卡瓦娘吉的时候,我是一个问题少女。我于1993年出生在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一个闭塞的农村。当我穿着我人生中最“华美”的新衣服在2013年到西北民族大学报到时,我却感受到自己成了异类:我的同学们都穿着城市里流行的各种美丽的裙子,踩着摩登的高跟鞋。而当我第一次站起来用蹩脚的乡音做自我介绍时,却连汉语都说不流利,我窘迫得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我发现我跟这个城市,跟这个大学都格格不入。我不喜欢城市,不喜欢车水马龙,不喜欢各种交往。这各种不喜欢让我没有朋友,每天独来独往。我深深厌倦了校园,只想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2013年11月,我做出了退学的决定,随后写了一篇很长的充满绝望的文章,把微博截屏发到微信群里就收拾包裹回家了。两天后,一个男孩主动加了我的微信,他问我:“退学的人是你?”我回答:“是的。”出乎意料,他没有责怪我,而是一直陪着我聊天。

  他就是卡瓦娘吉,1989年生,和我一样是海南州人,只是在不同的乡镇而已。卡瓦是我的学长,他2008年考上了西北民大经济管理学院,2009年转到藏语言文学班,2012年毕业。在校期间他多次获得校长奖学金,酷爱写作的他写了《一只白鹤》、《离歌》、《如果有一天》等众多影响力广泛的诗歌,是西部有名的校园诗人。卡瓦毕业后出版了多部诗集和童话小说,其中《飞蛾》绘本童话集被加印了5次,卡瓦的文字干净温暖,被读者誉为“雪域世界的安徒生”。在这样优秀的人面前,我居然第一次敞开了心扉,将我的烦恼竹筒倒豆子一样倾泻而出。

  卡瓦静静聆听完,他说:“你知道吗,当年的我考入经济管理这个我不喜欢的专业,我主动找到了校长,把我的理想我的真实想法告诉了他,校长破格同意让我转到了藏语言文学专业。后来我才如鱼得水。”他告诉我,如果你不能改变这个社会,你就要学着适应。最后,卡瓦在微信上“握住”我的手:“回来吧,我在车站等你。”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信赖卡瓦,他的召唤对我充满了魔力。从我要退学的那一刻,父母、同学都轮番上阵来劝说我都没用,卡瓦轻轻的几句话就让我丢盔弃甲,我答应他会回到学校。

  我们第一次是在西宁火车站见面的。2014年6月,当我拖着行李从出站口出来,卡瓦已经笑眯眯站在出站口了,高大俊朗的他伸手接过了我的箱子,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从西宁火车站到西北民族大学要走整整一个小时,我跟在卡瓦的身后,他带着我避开喧嚣的闹市走街串巷,不知怎地就到了学校的大门。那一刻,我真的希望时间就这样凝固,让我们一直走下去。

  重新回到学校,我的心突然变得宁静无比。因为卡瓦,他欣赏我的一切。卡瓦告诉过我,他喜欢步行,喜欢分析每一个门牌上的文字。他说以后他要带我走过西宁的每一个他喜欢的角落。他带我去过的最多的地方是西宁大大小小的书店,卡瓦对我说,读书能使人安静和满足。蕾切尔·卡森《寂静的春天》是他很喜欢一本书,那是一本关心整个世界、人类的书。他的故乡在青海湖畔,他很习惯地提及有关他的故乡,故乡的青海湖,故乡的一草一木。卡瓦的外表粗犷,内心却温柔善良,他用他的宽容包容着我的任性,用他春风化雨般的爱引领我走出沼泽。慢慢地,我的内心开始宁和干净,我开始奋力读书,并在学期期末考试中拿到了奖学金。

  爱情,注定会停驻。我们深深相爱了。成为我的男朋友后,卡瓦会经常邀请我的同学们到他家里玩,他亲自围着围裙给我的同学们做饭吃。直到卡瓦走后,我才从同学的口中得知:卡瓦曾经私下拜托我的同学,说我敏感细腻,请同学们多多包容我。认识了卡瓦,同学们都说我变了一个人:他把我拉回了正常的轨道。同学们都说我变得明亮温暖起来。我想,这一定是卡瓦的功劳。

  一次,我们在野外遇到了一只折翅的小鸟,卡瓦小心翼翼检查伤势后把小鸟带回了家,细心呵护着小鸟的伤口,等小鸟痊愈后他又将它放归自然。神奇的是,那只小鸟几天后又飞回了卡瓦的窗台,在窗户边盘旋着久久不肯飞走。卡瓦惊喜打开窗让小鸟落在他的掌心,亲吻着小鸟,望着他和小鸟温柔相依的背影,我的泪水不知不觉溢了出来:也许,我就是卡瓦掌心的一只折翅的小鸟,他那么温柔细致呵护着我走过那片荆棘,完成了自我的涅槃。只是我以为卡瓦会一辈子呵护我,我不曾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像这只小鸟一样,被卡瓦放逐向森林,必须一个人面对风雨。

  卡瓦毕业后自己开了一个工作室,除了专心从事创作外,卡瓦还有一个多年保持的习惯,就是每年有长达半年的时间在青海湖保护湟鱼。湟鱼是国家的二级保护动物,一条湟鱼一年只能长一两肉,收购价一条湟鱼可以获利几百元,盗捕者一晚就能赚取二十万,巨大的利润让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捕捉湟鱼的队伍中来,导致湟鱼濒临灭亡,青海湖的生态也受到严重破坏。卡瓦牵头一群环保志愿者,每年在青海湖湟鱼洄游季节驻守巡逻。值得庆幸的是,卡瓦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他每年遇到的非法渔猎者高达上千人,有一大半都最终放弃牟取不法利益,更有一部分人自觉加入到保护湖畔生态系统的队伍中来。

  卡瓦告诉我,整个大西北的生态环境极其脆弱,而青海湖畔更为脆弱,湟鱼就相当于是青海湖的心脏。和他相爱之后,卡瓦带着我回到了青海湖他的家乡。黄昏,他牵着我的手走在凉风习习的青海湖边,给我讲着有关青海湖的一切。刚开始我并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精力来保护青海湖的湟鱼,可随着跟他的交往的深入,我才知道他的坚持缘于他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2015年端午节,卡瓦带着我再次回到了他的家。黄昏,卡瓦牵着我的手来到湖边,用手温柔拂去我被吹乱的长发,在我耳边耳语:“等你毕业以后,我就在青海湖迎娶你当我的新娘。我们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分开。”把头埋在卡瓦的胸前,仰头望着星空,美丽的青海湖夜空“咻咻”划过几颗流星,我突然不敢相信这眼前的一切属于我,害怕我的幸福像流星雨一样太短暂……哪曾想,我一晃而过的念头竟然成了执念。端午节,竟然成了我和卡瓦人生中的最后一面,那夜的怀抱也成了此生他留下的最后的温暖。

  2015年6月26日晚上十点,刚上晚自习回寝室的我接到了卡瓦的好朋友朋毛当周带着哭腔的电话,说卡瓦出事了。我颤抖着手拨打卡瓦的电话,那边已经是忙音。第二天一早,在颠簸了将近5个小时后,我终于看到了我的卡瓦。他静静躺在太平间的床上。我抚摸着他冰冷的身躯,轻吻他的脸,痛到极致的我却突然没了泪水。

  卡瓦的朋友告诉我:晚上八点左右,巡湖的卡瓦发现了一辆皮卡车试图捕捉湟鱼,他和一帮朋友拿着摄像机将皮卡车非法捕捉湟鱼的证据拍摄了下来并报了警。将要离开的时候,卡瓦发现湖面上还漂浮着几个大的空塑料瓶(注:塑料瓶是夏季常用于非法捕捞湟鱼的工具)。此时的湖面非常平静,没有波浪。当地人说,平常这样的情况下,下湖走100多米不成问题,可不知为什么,偏偏这个晚上,卡瓦本只走了20多米,水位便达到了胸口处。在快要拿到渔网的时候,他突然沉了下去。同伴们慌忙下水施救,联手将落入水中的卡瓦抱上了岸边,赶紧将他送到当地卫生院,当时只有两位女大夫值班。她们看了后说没有办法,同伴们又将他转送至海南州医院,可到达后,卡瓦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悲伤,早已经逆流成河。我的卡瓦,他一生从不曾失信于人,却失信于他最心爱的女孩,他说过要在青海湖畔等我,亲手为我披上婚纱。可是在这一切即将成真的时候,他却撒手人寰。相爱两年,他用爱引领着我,让曾经不堪的我成长,却在我化茧成蝶变得美好之际猝然丢下了我,我该如何接受这一切?葬礼举行的那天,我扶着卡瓦年迈的双亲和躺在水晶棺的卡瓦进行了最后一次对话:“虽然你没有迎娶我,可我却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你的新娘。此生,我会把你当成一生一世的爱人,把你的爹娘当成我的爹娘一样。”我知道卡瓦会在天堂看着我,他一定希望我带着微笑坚强前行。是的,我不能辜负卡瓦。两年前,在全世界都放弃我的时候唯独他没有放弃,他用爱让我知道,原来我也可以是一个明亮温暖的女子,他让我知道了许多我不曾知道的美好。我很庆幸,卡瓦能够走进我的生命,他带给我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卡瓦的不幸遇难,迅速引发了全社会对青海湖湟鱼保护的关注。中新网和三江源生态保护协会开通纪念卡瓦的微博平台,迅速有上万的网友自发在微博上祭奠卡瓦。中央电视台专门派出摄制组,在青海湖拍摄湟鱼洄游的专题片。

  如今,我即将毕业。卡瓦说过,他希望在青海湖畔开一间书屋,让越来越多的青海湖人能够爱上读书。2015年5月,我已经签约一所乡村小学,我会永远停留在青海湖畔教书育人,延续我们的爱……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