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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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实中,并不是所有贫穷、坚强且有美好愿望的女孩最后都能变成灰姑娘。

  1.

  那是1991年的香港,少女阿嫦和家人挤在十几平米的旧公寓楼里。那些筒子楼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自然是看不到海的。所以,曾经是海员的外公常常步行穿过好多条街去维多利亚港,只为了看一看海。外公的举动在年幼的阿嫦心里种下一颗种子,而后这颗种子发酵成一种情结——将来长大了,一定要买一个靠海的房子给家人住。

  筒子楼里住的大多是贫民,大人们常常聚在一起写抗议拆迁、斥责政府不公的横幅,白底黑字的横幅挂得到处都是。成年后的阿嫦回忆起童年只记得两种色彩:惨白的白和黑暗的黑。但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乐趣。比如,阿嫦有一个玩得要好的男生住在对面那栋旧楼里,两家刚好在同样的楼层,阿嫦可以跟他隔窗相望,只隔着一条很窄的街。小孩子们调皮,把两个小纸杯用一根线绳连在一起,一头放在你家窗口,一头放在我家窗口,这样做成一个传声筒。

  阿嫦和对面楼的男生也做了一个这样的传声筒。家里人催他们回家吃饭的时候,他们会互相约好,饭后通过传声筒联系。

  “阿嫦阿嫦,你在么?over!”

  “我在!over!”

  “今天拆迁队又跟我爸爸吵起来了……over!”

  “你们会搬走吗?over!”

  “不知道……我不想搬走!over!”

  “我不想你们搬走!over!”

  年幼的阿嫦还不懂得世事无常,她只是虔诚地信仰着圣父圣母,觉得只要向他们祷告便能解决一切烦恼。几天后,阿嫦去对面楼里找玩伴的时候才发现,男生和他的家人还是被强制搬走了,楼道里一片凌乱。那个空落落的楼道成为了阿嫦成长岁月里十分哀伤的一幕。

  但生活还要继续,更何况阿嫦的家境不好,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为失去一个玩伴而哀伤。大人们的苦闷情绪也时常殃及小孩子。阿嫦的爸爸是工匠,每天透支体力和健康却只能换来微薄的薪水。回到家里,只要阿嫦和弟弟稍微吵闹一点,爸爸就会发脾气,通常情况下被骂的总是阿嫦。某次阿嫦被骂以后都会生气地跑上屋顶,站在那里可以看到几条街之外的维多利亚港,她在心里想:“自己离一栋海景房究竟会有多远呢?比外公步行穿过几条街的距离还要远吗?”这个时候爸爸也上来了,他看着痴痴看着远处维多利亚港的女儿,内心突然就变得温柔起来。

  “阿嫦乖!爸爸没用,给不了你们富足的生活。阿嫦长大了要争气,自己挣钱买大房子住!好不好?”

  爸爸的话像是某种预言,阿嫦用力地点头,开心地笑了。她觉得,自己离海景房其实没有多远,只要肯努力,将来迟早有能力买楼。那天晚上,阿嫦虔诚地向天上的圣父圣母说出自己心中的愿望:“圣父圣母在上,我希望将来能够买一个大大的海景房,让我、爸爸妈妈还有弟弟都过上富足的生活!”

  2.

  时光飞逝,很快到了1997年,阿嫦到了上大学的年纪。这个时候外公已经去世两年,阿嫦一家依然住在筒子楼里。阿嫦不想上大学,上大学要花掉家里更多的钱,爸爸身体也大不如前了,不如趁早出去赚钱帮补家用来得划算。还可以尽快存钱买楼。

  阿嫦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妈妈,妈妈只是无奈地叹气,但也没有反对。于是,高中毕业之后阿嫦便外出工作了。

  高中文凭找不到什么高薪的工作,不过阿嫦不介意,她觉得自己肯吃苦也够坚强。多打几份工就好了嘛!

  于是,阿嫦成了业务公司加班最多的推销电话员。常常要被客户骂作骚扰电话不说,还常常碰到变态的中年男子把她的工作当成色情服务。但即使这样,阿嫦也忍了。同事笑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拼命,她也不回嘴。只是默默在心底重温一下那个美好的梦想:我要在维多利亚港买一个海景房。

  每个正值妙龄的姑娘大多会有一个男朋友。阿嫦也不例外,她也有一个男朋友,只不过这个男朋友称不上是一个好对象。

  他有老婆,也不会给钱她花。阿嫦每次下班都会先去钟点房等,他应酬完客人会直接上来找她。有时候,阿嫦想跟他聊聊自己的烦恼或者梦想,他并没有耐心听,只是急急地吻她然后褪去她的衣服……更离谱的是,他不能在外留宿,常常半夜起身回家,也不叫醒阿嫦。等阿嫦清晨走出钟点房才被告知,那个男人并没有结账。

  这些都是生活的不如意。这么糟糕的男朋友,阿嫦从不抱怨什么。她总想着:路是自己选的,自己的条件和姿色她心里有数,家里负担也重。她并不奢求名分,只想在累的时候有个怀抱可以暖一暖,有个肩膀可以靠一靠。

  但生活并不是你越隐忍,它便回馈给你更多。2002年,阿嫦的妈妈去世了。阿嫦感到伤心和愧疚。自己没有能力早点实现梦想,赶在妈妈生前买到那个海景房。所以,她给妈妈烧了一栋纸楼,希望妈妈在那边可以住得宽敞一点、舒服一点。

  3.

  2007年的时候,阿嫦终于攒够了一笔买楼的首付。她开始约房产经纪带她四处看楼,其中最为中意的是名为“维多利亚一号”楼盘的一套二手房。阿嫦有点犹豫,因为卖家开出的价格偏高。但她又实在喜欢,犹豫再三,还是请房产经纪帮她留着这套房,她回家考虑一下。

  这是阿嫦人生中最充满希望的一天。她告诉弟弟:“我们很快就能搬到维多利亚港的海景房里住了!姐姐攒够了首付!”

  但命运又以它最无情的方式将阿嫦的人生拽入低谷。她的爸爸被诊出有尘肺病,这是常年当工匠吸入过多粉尘的结果,需要尽快手术。阿嫦本以为保险公司会赔,却没想到爸爸在买保险之前就偷偷去过一次医院,早就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保险公司查到医疗记录后,拒绝赔付。阿嫦整个人蒙了,手术费用极有可能花掉她所有的积蓄,那是她准备用来付房子首付的钱啊……

  爸爸看出了阿嫦的不情愿,生气地朝她吼:“那干脆不治好了!让我死掉算了……不妨碍你们姐弟俩住新房!”

  此时的阿嫦也到了极限,她生平第一次对爸爸狂吼道:“你去看医生怎么不跟我说呢?早知道我不帮你供那份保险了,你知不知道我供得有多辛苦?!”

  阿嫦想到了她那个男朋友,她急急地打电话叫他出来,他在电话那头还是慢吞吞地回应:“去钟点房等我啦!”终于等到了男朋友,阿嫦问他能不能借点钱周转一下。对方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他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你也知道我手上没什么钱的!钱都在老婆那里啦!有钱我一定帮你的!”

  阿嫦失望而归。

  夜里,阿嫦睡不着。她一直想着维多利亚一号楼里的那个海景房,想得心痒难耐。这个时候,爸爸的房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阿嫦本能地朝爸爸房间奔去。

  躺在床上的爸爸整张脸憋成紫红色,阿嫦拿起旁边的呼吸机准备帮他戴上去。可只一瞬间,阿嫦又想到了那栋楼。就好像着了魔一样,阿嫦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她慢慢放下呼吸机,默默背过身去坐在床边。爸爸好像意识到她的意图,急急地用手拉她的衣角。阿嫦不理,拼命忍住眼泪,爸爸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最后……终于完全感觉不到了。

  4.

  办完爸爸的丧事,阿嫦马上联系房产经纪约卖家见面。为了稳妥起见,阿嫦当天就付了定金,约卖家过一个礼拜去银行付首款,办理过户手续。

  阿嫦从没有想过,只一个礼拜的时间,香港楼市便风云巨变。楼价被纷纷炒高,本来答应卖楼给阿嫦的卖家突然把价格提高到原来的一倍还多,不打算卖给阿嫦了。交易大厅的阿嫦死死拽住卖家的手,不断地恳求:“我付了定金了!卖给我啊!”对方急急地回应:“我们会赔偿违约金给你!”阿嫦急得都快哭了:“我不要钱啊!我只要楼啊!!!求求你们,卖给我啊!!”

  从云端跌入谷底大概就是这种感觉。阿嫦不知道还可以向谁求助。为了这个梦想,她付出了太多,她甚至连自己爸爸的命都可以不顾,怎么会换来这样的结果?

  阿嫦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看着街上每一个笑吟吟的人,心中突然萌生出一股恨意。回到家,弟弟高兴地问她是不是有新房可以住?阿嫦不回答,她被那股恨意狠狠擒住了,动弹不得。几乎是机械的,她翻出了爸爸以前做工时常常带在身上的工具包,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铁器:锤子、长铁钉、工刀……

  爸爸靠这些铁器做工,但没有赚到足够的钱。二十年了,他们一家还窝在这个破旧的筒子楼里不见天日。也许,它们真正的使命并不是做工也不一定?铁器,也是可以用来杀人的啊!

  此时的阿嫦已经完全陷入癫狂,她的内心世界已经完全坍塌,她的眼睛只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愿望:“我要一个海景房!”

  入夜了,阿嫦却没有睡。她背着爸爸的工具包潜入了维多利亚一号,之后,便酿成了轰动全港的“维多利亚一号惨案”。阿嫦想买的那间房的租客以及隔壁单位的一对夫妇及保姆在那天夜里全部被残忍地杀害了……警方线索全无,维多利亚一号顿时成为凶宅。

  5.

  一个月以后,阿嫦接到了房产经纪的电话。电话里保险经纪问她还有没有意向买那间房,卖家愿意商量价格。阿嫦忍住笑对房产经纪说:“那间是凶宅啊!少一半我就买啦!”

  又过了一个月,阿嫦终于如愿买下那间房。只不过,那间房对阿嫦来说并不陌生,多了许多血腥的记忆。跟弟弟一起搬家的那天,阿嫦站在海景房里遥望窗外,远处是密密麻麻的筒子楼,那是自己曾经生长的地方,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人生已经被连根拔起了。现在,阿嫦终于实现了小时候的愿望,却偏偏已经无知无觉。

  纵观阿嫦的人生,她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灰姑娘。贫穷、坚强且心怀美好的人生愿望。如果她是灰姑娘,她的人生愿望一定能够通过善良的途径悉数实现,并且还能碰到一个懂她爱她的有钱王子。但生活并不是童话,除了坚强、善良这样的美德,我们需要磨炼和学习的还有更多。比如,如何以更温和的方式同残酷的现实博弈,共存。

  生活并不像童话那样,不论情节多么曲折迂回最终都会通往完美的结局。现实中,并不是所有贫穷、坚强有美好愿望的女孩最后都能变成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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