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恢复高考转眼过去了30年。其间,多少人忧伤,多少人流泪,多少人为伊消得人憔悴,而我衣带渐宽永不悔。
1956年,带着对人生的美好憧憬和梦想,我降临到这个世界。对一个人来说,充满记忆的童年应该是天真烂漫、幸福欢乐的。然而,在我刚刚记事的大脑里,却是不堪回首的三年自然灾害。许多家庭没有粮食吃野菜,没有野菜吃树叶,甚至连树皮都扒下来当饭吃。因生活艰辛,走投无路,我亲眼目睹本家的一位叔叔砍头自戕,前邻一位姓张的四奶奶去跳水自尽。在我刚刚懂事正上小学的时候,又迎来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我们曾经琅琅读书的校园,霎时成了阶级斗争的战场,铺天盖地的大字报,贴满了墙内墙外。院子里专门搭起台子,批判那些所谓的地富反坏右和叛徒、特务、走资派。尔后则是两派长矛大刀的厮杀,再后就是荷枪实弹的战斗。在“复课闹革命”的号召下,在“树欲静而风不止”的环境中,我度过了宝贵的中学时光。
1973年初,顶着凛冽的北风,我高中毕业回到家乡。那时,为了改善人们的生活条件,我所在的生产队不怕“割资本主义尾巴”,在全村带头搞起了工副业,人工生产标准件,销往吉林和哈尔滨。回家一个多月后,父母动员我去那里干活,每月可以挣到300个工分,另加18元的补贴。说实在的,我虽然没有离开过农村,假期也曾挖过河打过堤,但时间都不长。像打铁、拧(套)螺丝这种重体力活,平生还是第一次。早晨天刚亮就起床,下午太阳落地才收工,每天要干十二三个小时。工棚是个东屋,三面不通风。围着通红的火炉,盯着火红的锻件,抡着五磅的大锤,汗水、泪水和着磨破的血水一颗颗掉在地上,顷刻间凝结成一粒粒鲜红的铁砂。那沉重的大锤,打向坚硬的锻件,震撼着我年轻稚嫩的心。当时极“左”横行,“撤掉老头换姑娘,拔掉玉米种高粱”,吃的是高粱米,喝的是高粱粥,连大便都拉不下来。晚上归来,瘦小枯弱的我,像散架的风筝泄气的囊,浑身酸痛,筋疲力尽。而且,就这种工作还要托队长的人情。因完不成指标,我每月要被扣工分、罚款。母亲骂我不争气,别人看我没出息。半年之后,我实在体力难支,一连三天不去上班。这天中午,母亲拿着一根约两分粗一米半长的小棍,厉声喝骂着让父亲打我。父亲接过棍子,严肃诘问我原因,我哇地一声嚎啕大哭,悲愤、委屈、痛苦、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没有爱,没有温暖,没有理想,没有出路,宛如笼中的老虎折翅的鹰,我流干了泪水淌干了血。漫漫长夜中,望着镶在天边的寒星,挂在疏桐的冷月,我哀伤天堂的美丽,悲叹嫦娥的空寂!我曾想到过出走,可是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茫茫人海,哪里是我的栖身之地?我曾想到过轻生,站在井边问阎君,人生的苦难有多深?立在河沿问洛神,前面的灾难有多长?我恨苍天无眼,为何让人痛不欲生?我恨大地无情,为何教我以死相许?可怜天下慈父心,难得人间父子情。父亲最终扔掉了手中的棍子,不然这个世界上可能会失去一位年轻而无辜的生命,他也会悔恨失去一位倔强而孝顺的儿子。1974年夏天,上级决定大中专招生实行推荐和考试相结合,这一消息仿佛让我在大海中看到灯塔,从荒漠中看到了绿洲。但是,张铁生的白卷,批林批孔的风浪,再度吹灭了我心中求生进取的星星之火,重新掉进了万丈深渊。从此,昔日朝气蓬勃、活泼好动的我,变得心灰意冷,沉默寡言。这年,我得了肺结核,曾两次吐血,住进了县第二医院。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1977年党中央决定恢复高考,消息传来,真是心花怒放喜欲狂。我小心翼翼地取出封存了五年的书本,轻轻拂去上面覆盖的厚厚尘土,那似曾相识的铅字又跳跃到我的眼前。如豆的煤油灯下,映衬着我清瘦孤单的身影,照耀着我激荡跳动的心。三更未觉五更转,雄鸡一叫恨夜短。几个月下来,我食指和中指的握笔处长出一层厚厚的老茧,案前的笔记也一张张摞起一尺多高。这年不知什么原因我入围却未被录取,第二年终于如愿以偿。吃过黄连顿觉甘蔗之甜,经过寒秋倍感春天温暖。走进渴望已久的校园,漫步在浩瀚的知识海洋,我恨不得将那一行行铅字刻在脑海里,将那一本本书籍吞进肚子里。从此,我重新找回了人生,焕发了青春。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如今我成长为一名领导干部,有一份满意的工作,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两个学业进步的儿子。回首往事,思绪万端,我衷心感谢党,感谢高考,是高考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是高考改变了我的命运,是高考点燃了我青春的火焰,是高考给我带来了人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