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开抽屉,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十叠崭新的纸币。每叠一万,共十万。这十万块钱在他的眼前闪烁,像珍珠似的引诱着他,使他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沉浸在其中,难以自拔。他伸出手去摸,摸着摸着,手就有些颤抖,不听使唤了。他有些紧张有些激动,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是位中学校长,拿过的钱不算少,可像现在的整整十万元还是第一次碰到。他有些认为,这十万元是自个儿飞来给他的。
办公室里的窗子打开着,阳光射了进来,整个房间都豁地亮了。这亮光如同针一样扎了他一下,他有些恐慌,神经绷得紧紧的,忙不迭地锁上抽屉。他不喜欢阳光,觉得阳光其实是一双眼睛,容易窥伺别人的隐私。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又拉开抽屉了,他还是想多看看那十万块钱,看着就觉得安稳,觉得舒服。有些怕刚一眨眼它就跟蒸发似的消失了。
其实,这十万块钱昨天就在他的抽屉里了。只是当时还没有现在这样如此地注意它,爱惜它。到今天早上小钟同他淡起了一件事,他才认真地思考起了它,对它产生了兴趣。
小钟说的事是希望自己能扶他一把,提升为教导主任。这个小钟是他的得力助手,在他升任校长时曾说过给小钟个主任当,可后来由于工作繁忙,又加烦心事多,一时就把这给忘了。要不是小钟提起,恐怕他一辈子也会记不起来。可记起来反而让他烦闷,小钟想当教导主任,这有点难,因为现在坐着这凳子的人是有后台的,他不想得罪一个比自己更有实力的人。因此,他只能像打发别人一样地打发小钟:“这事不好办,等等再说吧。”
“又要等,刘校长你也不想想,明年你就退休了,还要等多久呀?”
这话弹到了他的神经,什么?明年我就要退休了?一直以来他都是埋头苦干,兢兢业业地工作,从没想到自己退休的事。现在想到了,他就有此害怕,退休了能干什么?还能像现在这样叱咤风云、一堆堆的人来捧吗?不能的了,退休了就跟个普通人一样,什么也不是的了。想到这些,他就舍不得了,不愿离开了,心里甚至自言自语地问,为什么要退休呢?不退不行?他觉得一个人还能工作就被撤掉了,那是一种浪费,既浪费人才,又浪费资源。
那一刻他就想起了放在抽屉里的十万块钱。这十万块钱来源于学生的择校费,要是他不上报,上级是不会知道的,也就是说,他可以独吞掉。明年他就要退休了,退休后他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有那么多权力的了,所以,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在退休之前狠狠地捞一把,不然他就什么也没有的了。
其实,他知道不只自己有这个想法,很多干部在退休之前都狠狠地捞一把,前任校长王针就是其中的一个。王针当校长时年年贪污,收取的择校费全装入了的自己囊中,虽有一些内部的人知道,但谁也不会去举报,因为大家都是一个窝的。王针经常问他问题,他往往一回答,王针就会反驳,俩人的观点很少是一致。有一个问题他现在还记忆犹新,当时他持反对的态度,现在他开始领悟到那句话的正确性了。王针问他世上什么东西最重要,他当时回答的是生命,而王针却反驳说是钱,钱是最重要。他暗笑王针财迷心窃,生命都没了,要钱还能干啥?
到今天他当上校长后,才渐渐的发觉钱的重要性。没钱你能干啥?这世上就是钱说话,有钱你能开公司、办工厂,博得别人的掌声,没钱你寸步难行,没人会同情你。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自己傻,真是傻到了极点,廉洁又怎么样呢?谁会理你廉洁?廉洁了半辈子了不也一样要卷铺盖回家?所以,有钱不贪那真是白浪费了。
那个上午他就一直在守着那十万块钱,直至下班回家去。
他回到家,妻子已做好了饭菜,正等着他。妻子问他为什么这么迟才回来,他一时冲动,就想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妻子,可张了张嘴,最终都没有说出来。原因有两个:一是这钱还没完全到他的兜里,他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二是他想给妻子一个惊喜。妻子没有工作,他每月的薪水也不多,一家人的生活过得并不宽裕,甚至还有些苦,他想,在这清苦的生活里,自己忽然拥有了一大笔钱,正好能使生活体面起来,妻子一定会很兴奋、很高兴。
他一边吃饭一边琢磨着如何用这笔钱。他住的房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时建的,到现在已有二十年,与现在新建的一些楼房相比,不仅过时了,还旧了,甚至墙壁的一些地方裂开了缝,一到下雨天整个房子就跟泼了水一样,十分潮湿。他和妻子早就烦厌了这破房,可没办法,他穷,买不起新房,烦厌也得住。他现在想,等拿了这十万块钱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买套房,不用多漂亮,只要不破烂,能挡住风雨就行了。除了买房子外,他还想给妻子点东西。妻子跟了他半辈子,受尽了艰辛,他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妻子。他记得前些天和妻子出去逛街,在路过一家商场时,一个服务员忽然拉住妻子,向妻子推销一些他不知什么牌子的口红。服务员介绍得很认真,妻子听得很仔细,但最后妻子还是得推说不要,依依不舍的离开。当时他就很尴尬,觉得自己很没用,竟连一支口红也买不起。有了钱,他必须给妻子一些补偿,不然他就太对不起妻子了。
吃完了饭,他躺在沙发里休息,心里仍是惦记着那笔钱。他有些担忧,怕钱会不翼而飞。不过,他又竭力使自己镇定和平静下来,在这种时候,恐慌往往会成为意外的发源处,他想,这大概就是第一次贪污的人的心理特征吧。
正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李文,他的老同学。李文也是一位校长,他俩经常来往,关系很不错。因此,见了面也不用客客气气,很自然地就进入了主题。
“有事吗?”他问。
“我刚听到消息,有人揭发你们学校的历任校长都贪污了学生的择校费,到底是不是?”
“什么?”
他感到有些恍惚,这是怎么回事?做梦吧。他刚想要下手,他刚想着自己的美好愿望,可就有人来破坏,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偏与他过不去?他觉得这人肯定有毛病,或是疯子。他也同样希望这只是在做梦,全部都是虚幻的,包括他的老同学李文,是的,他断定这是在做梦。
他踉踉跄跄地来到学校,一头扎进自己的办公室。他拉开抽屉,眼睛又盯着那一笔钱。他忽然发现这笔钱会跑,跟人一样,很有趣。他想伸去捉这笔钱,可是它跑来跑去,根本捉不到。他有些气急了,自言自语的咕哝,你跑啥,跟着我不好?然后又去捉,捉来捉去,终是捉不到。于是,他就干脆不捉了,坐着看它跑,看它能跑多久。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是小钟。他吓了一跳,猛的从虚幻中醒来,急忙锁上抽屉。他对小钟的突如其来很不高兴,可是还没等他发泄,小钟就先开口了,校长,外面有记者找你。记者?找我?莫非是有关贪污择校费这事?他有些不安起来,看来李文没撒谎,真的是有人揭发了贪污择校费的事。
他想推辞,可记者们已等待在门口,纷纷嚷着要见他。没办法,他只得出去。
“请问刘校长,有人揭发贵校的前任校长王针贪污了学生缴纳的择校费,你知不知道?”记者问。
“不知道。”他冷冷的说。
“那刘校长有没有贪污?”
“没有。”
他觉得这帮记者很愚蠢,竟然问自己有没有贪污,就算是贪污了,换了谁谁又会说实话?他暗暗的嘲笑这帮蠢货,居然还当记者,简直是笑话。他把这帮蠢货推出去,再锁上门。他可不想和这帮蠢货再纠缠下去,他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可静不下来,心在抖,手在抖,感觉头大,像是有一群人在跟他较劲。
他摸出手机,按下了王针的号码。这事主要与王针有关,他想听听他的意见,可当他刚把事情说清楚后,王针的语气就变了,什么?你说什么?有人揭发你们学校贪污这关我什么事?你要弄清楚现在谁是校长呀,我这个局外人可是什么也不知道。哦,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问问罢了。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他冷冷地坐着,竟不知如何是好。他觉得自己应是局外人才对呀,怎么变成主角了呢?
现在他要想的问题,是还贪不贪这十万块钱,他知道,要是没有这十万块,他的许多愿景会不能实现,他的生活会过得很艰辛,可他又知道这笔钱有些棘手,不像先前那样容易了。他想,要是贪了这笔钱,后又被人发现,将自己告上了法庭,那结果是怎样呢?受处分?坐牢?枪毙?他有些害怕了,不管怎样,这都会对他的生活和人生产生很大的影响。
门又开了,仍是小钟。他有些不悦,记者走了吗?小钟说:没,还在学校。他更加气愤,这帮蠢货不走,在这干啥,难道还等我吗?真是赖皮!于是又问:在学校干啥?在采访学生呢,现在正直播。小钟说着低下了头。什么?采访学生?这回他不只是气愤,还发抖了。他的旁边就有一台电视,可他不敢打开,那里面正播放着与他有关的事,他可以想像得出是什么样的情形。只是让他难以相信的是自己的学生也与他作对。以前他是多么的喜欢学生啊,多么的爱护学生啊,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学生的身上,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些学生能健康成长。而如今,这些学生都反对他,这是为什么?
“校长,你没事吧?”这是小钟问的话。小钟还不走,仍站在原地,似乎还有事。
“没事,你——还有吗?”他问。
“这儿有一封信,是你的。”
他这时才仔细地看了小钟一眼。小钟的手里确实拿着一封信,他拿过并撕开,是一篇文章。他忽然就记起了前几天在一个班级的讲话。他讲的是有关做人与道德的问题,他喜欢与学生们探讨这个问题。他觉得这样会对学生们的学习和成长有很大的益处。他说,一个人必然要懂得如何做人,这是生活的最基本原则。其次还要有道德,道德的好坏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有道德的人在社会上会受到尊重,没道德的如同草芥,在社会上是立不住脚跟的。他的这番讲话受到学生们的热烈欢迎。当时还有一位学生问他贪污腐败是不是没道德。他回答说这不仅是没有道德,还是违法行为,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他说得很坚决,最后还让每个学生写一篇心得体会的文章交给他。
现在,他就拿着学生给自己的文章,可他不敢看,那里的每一个字都会使他不安。他的脑袋时时浮现出那天他说的一句话:“这不仅是没有道德,还是违法行为,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他有点不相信这句话是出自自己的嘴。如今怎么又变成这样了呢?他这才发现自己变了,变得不像人。
他想起了以前那些繁忙而快乐的日子,虽然有点苦,可活得充实,没有过多的烦恼。而今他却是度日如年,活得提心吊胆。这是为什么呢?他长叹了口气,站起来,然后一步步地走出了办公室。那一刻,他似乎又找到了以前一直陪伴在自己身上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