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多么自私——让一个这么能干的人,一直生活在我的照顾之下,英雄无用武之地,忍受我时时在他面前的优越感,他该有多难受多委屈!
“我想,我们还是暂时先分居一段时间吧。”陈适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当场惊呆了。
和陈适结婚7年,我自认为是个表现出色的妻子,入得厨房出得厅堂,这是公认的,连我婆婆都感叹:“我这个儿子啊,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算起来当年我对陈适算得上一见钟情。他高大、儒雅,是肿瘤医院最出色的外科大夫。我知道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他却偏偏看上了我。在他向我表白的那个夏夜,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竭尽全力去爱他,对他好,不辜负他对我的这份情意。婚后7年,我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不让他操一点点心。就拿我们现在住的这套三居室来说,从设计、装修到搬家,都是我一手操办的,陈适去外地学习回来,迎接他的是一个崭新的精美的家。我给他递上一杯芬芳的绿茶,问他:“咋样?”他脱口说了一部电影的名字:“我的老婆是大佬。”我很得意。每次得到陈适的肯定我都很得意,我会说:“感谢你自己吧,当初有眼光看上我,现在就只剩享福了。”
在经济上,我也基本上不用陈适分担什么,我在我们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商业街拥有两家服装专卖店,生意兴隆,家里的所有开支我独自应付还绰绰有余。陈适的收人自己花,有时候他想着为家里添置些东西,我总是说:“你留着自己花吧,家里你不用操心,再说一个大男人口袋里没点儿钱哪行?”我是如此的善解人意通情达理,我觉得自己做得很漂亮。有时候我会问他:“和我在一起你幸福吗?”他说:“幸福。”顿了顿,又支吾着说了一句,“但是就是有时候吧,觉得这个家和我没什么关系,我觉得有劲儿没处使。”我大笑起来,说:“多少男人想过这种日子还过不上呢,你这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想啃窝窝头,有点儿犯贱哦。”
我一直以为他对我们的婚姻生活是心满意足的,他的同事也都很羡慕他,说:“嫂子那个人啊,真是没的说。”有一次他开玩笑地对我说:“咱俩不能吵架,咱俩要是吵架,估计没有一个人为我说话,大家都会站在你那一边,我非得冤死不可。”
万万没有料到有一天他会对我提出来他想分居。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啊?我问陈适:“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他直视着我的眼睛说“没有”,目光里没有一丝躲藏。可是我不相信,如果没有外遇,他怎么会放弃我这么好的一个老婆这么好的一份生活?除非他脑子进水。
我有一种被伤害的感觉。7年来,我累死累活忙里忙外,为的是谁啊?到头来收获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结局?我真是不甘心。我说:“要分居可以,你出去就好了,家里的一切你都不能带走。”我的本意当然是希望他不离开,所以故意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没想到他没有任何犹豫,没想到他是如此绝情。
没有了陈适的家空洞得令人难以忍受,我在突然之间就失去了生活的意义。以前有陈适,我总想着要努力赚钱用心持家,让他过得幸福,没有了他,我把家、把日子操持得再好有什么用?原来被人需要的感觉是如此的重要。突然我也想到陈适,在我替他安排好一切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曾如我现在一样,觉得了无生趣?
心情持续低落,我病倒了,便打电话给陈适,让他回来照顾我,一方面我是真的很想念他,另一方面我也是心理不平衡——这么多年都是我照顾你,换来的却是这么一个结局,现在你也得照顾照顾我吧。陈适在第一时间赶来,我让他给我熬蔬菜粥,喝完粥我又让他给我榨橙汁,喝完橙汁我又嚷嚷着要用热水泡脚,泡完脚我又说腰疼,让他给我按摩。陈适被我支使得团团转,我承认我是多少带着一些报复的心态的——让他也尝尝劳累的滋味吧。晚上,我借口说夜里一个人睡觉害怕,让陈适在我床边打地铺。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和我开了句玩笑:“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一整夜,陈适都守在我身边。我发现自己还是这样爱他,我不能失去他。但是究竟要怎样才能挽救我们这段处在悬崖上的婚姻,我不知所措——曾经我对他那么好,他还是要逃,那么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那些日子陈适每天下班后就急急忙忙往家赶,买菜、做饭、端茶递水,夜里一连几次起身喂我喝水。几天下来,他累得面露菜色。说实话我有些心疼,可是陈适的情绪却很高昂:“我一点不觉得累,攒了这么多年的劲儿,好歹你也让我有点儿用武之地啊。”于是我躺在床上乐得享受他的照顾,看着他劲头十足地忙这忙那。平生第一次,我尝到了被人宠爱的滋味,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男人真是贱。
祸不单行,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服装店的生意又出了问题,因为市政工程施工,我的服装店所在的那条街客流量大减,几乎每天一睁眼都要赔掉好几百块钱,最要命的是据说这次施工将会持续一年。我真是慌了,照这样赔下去,我的家底要全部赔光。我束手无策,不得不承认再强的女人也有扛不住的时候。我第一次在陈适面前哭了,说:“这下该怎么办呢?”陈适的表现很镇定:“你担什么心呀,天无绝人之路,再说即使都赔了,我一个大男人,会连自己的老婆都养不起?”
陈适独自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他首先将服装店转租给了别人卖快餐——工地上那么多工人需要有个吃饭的地方,然后在另一处地方重新租了一个店铺卖服装。做生意的都知道店铺的选址很重要,地址选对了,生意就成功了一半。一开始我很不放心陈适独自决定这么重要的事情,习惯性地要去操心。但是事实证明我的操心是多么多余,服装店搬到陈适选的新地址以后,生意火爆,营业额是以前的两倍。陈适每天马不停蹄地辗转在单位、家和服装店之间,很忙,却忙得意气风发。
我第一次发现陈适真是一个能干的人,也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多么自私——让一个这么能干的人,一直生活在我的照顾之下,英雄无用武之地,忍受我时时在他面前的优越感,他该有多难受多委屈!我也突然发现,身边有这么一个好肩膀期待着我去靠,我干吗不去靠呢?
借着生病,我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生活,每天在家看看电视,练练瑜伽,做做美容,看看书……操心的事情都让陈适去办。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了宋丹丹的传记《幸福深处》。我发现自己和宋丹丹的经历非常相似——宋丹丹在和英达结婚后,包揽了家里的一切事务,她总是显得那么能干那么精力充沛。可是英达却对此很不高兴,他抱怨说:“你让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做,这个家有我没我一个样。”
“这个家有我没我一个样”——这也是陈适曾经抱怨我的话啊!宋丹丹和英达最终离婚,宋丹丹终于有了深切的领悟:我忽略了一个生活中重要的原则:给予比接受更为幸福,我总是忙着给予,忙着让自己幸福,我不会也不太懂得接受,我忽略让他人给予,也就是忽略他人得到幸福的权利。
宋丹丹的领悟让我深受触动,她曾经犯的错误,不是我正在犯的吗?好在我及时醒悟,应该还不算晚吧?
在陈适的精心照顾下,我的身体逐渐恢复。对我的康复,陈适有一种近乎矛盾的心情,有时候他会忍不住脱口而出:“要是你一直生病该多好啊!”他一定以为,随着我的身体恢复,我们的生活也一定会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不会了,我一定不让宋丹丹的遗憾在我身上发生。明天,我就要打电话告诉陈适:“你搬回来住吧,你对我和我们这个家,是如此重要,我没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