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是座繁华的城市。然而,1942年冬天,在德国法西斯占领下的巴黎,却是这样冷落、凄凉。天还未黑,塞纳河畔已没有行人了。只有一个穿黑大衣的青年,急匆匆从一座桥上走过。他不时回过头看看,生怕身后有人在跟踪。
这青年在一座古老的房子前停下,见四周没人,他才跨步进去。他沿着一条走廊走到尽头,登上楼梯,爬到第三层,在一间房门前停下了。
“笃,笃笃!笃笃笃!”他用手指,按预定暗号轻轻敲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开门的是位略带驼背的老人。他是画家,名叫马洛,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他看到年轻人,热情地说:“萨尼尔,快进来吧!” 老人将萨尼尔让进屋里。这时屋里的餐桌上,还坐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约莫四十多岁。他名叫卡尔,是发电厂的一名技工。
萨尼尔坐下,向四周望了望,问:“罗贝尔怎么还没来?我以为他早来了呢。” 马洛从怀里掏出表看看,自言自语地说:“他约定六点十五分到。——快了,还有两分钟,他准定会到!” 卡尔坐着,一声不响,自管抽烟。萨尼尔不耐烦地将卡尔喷出的烟团用手扇了几下,皱着眉头说:“真呛人!” 卡尔无动于衷,又猛抽一口烟。
马洛望望两位客人,抱歉地说:“请相互谅解吧!我本该把宿户打开,换些新鲜空气进来。可天气实在冷,又没煤烧暖气……” 马洛正说着,有人敲门。门一开,走进一个高个儿中年男子。他一进屋,随手关上门。看得出,这是个反应迅速,勇敢果断的人。他那一双黑色的眼睛,闪闪发光。他向屋里三个人点点头,然后对主人像下命令似地说:“请把门锁上。——我是说锁上,不是关上!” 马洛遵命,掏出一把钥匙,拨弄几下,把门从里面锁上,然后将钥匙放在桌上。
这刚进门的中年男子,就是大家期待的罗贝尔。他是这个反法西斯抵抗小组的负责人。说得准确些,他是地下区委会的领导。这四个人都是区委委员,也是整个区的地下抵抗组织的核心领导成员。
罗贝尔看了大家一眼,神情严肃地说:“同志们,我们今天这个会议必须在八点钟之前结束,否则,敌人巡逻队一上街,我们就出不去了!”说到这儿,他看了看卡尔,问,“炸毁发电厂的计划能不能执行?” 卡尔吸了口烟说:“能!这计划好像没问题!” 罗贝尔冷笑一声,说:“好像没问题?你用词很准确啊。其实,这个计划已出了漏洞。这漏洞随时会使我们被一网打尽!” 罗贝尔这一说,大家都惊奇地盯着他。
罗贝尔用锐利的目光环视大家一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说:“我接到一份紧急文件,是上级派人冒险送来的,你们轮流看一下!” 三个人看了那张纸条,都惊奇得哆嗦着嘴唇,不知说什么才好。罗贝尔划根火柴,将纸条烧了,然后郑重地说:“大家都该知道,问题多么严重。
上级获得情报,说在我们这个区委会里,也就是说,在我们四个人当中出现了一个叛徒。他将我们炸电厂的详细计划告诉了盖世太保,一旦我们行动时,敌人就布下罗网,将我们一网打尽。要晓得,这个计划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
——是谁出卖了我们?上级正在进一步调查。我想,用不了多久就会查清楚。
现在长话短说,为了整个抵抗小组的同志们的安全,我们要抢在敌人行动之前,铲除祸害,将隐藏在我们当中的内奸清除掉!——大家同意吗?” 卡尔点点头,说:“非这样做不可!”说罢,他又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
马洛小声地问:“罗贝尔同志,你用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难题呢?” 罗贝尔默默地看了看三个人,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这确实是个难题。但对这出卖祖国的内奸,非除掉不可。——萨尼尔,你是叛徒吗?” 萨尼尔被他这突然一问,吓得跳起来,连声说:“不!不!我不是叛徒!” 罗贝尔又问马洛:“是不是你,老画家?” 马洛顿时涨红了脸,生气地说:“怎么会是我?” 罗见尔又问卡尔:“那么,就是你了!” 卡尔猛喷一口烟,说:“不,我决不会当叛徒!” 罗贝尔指着自己的胸口说:“你们三个都不是叛徒,那么就只有我是叛徒啰?当然,我不会是叛徒。如果我是叛徒,我就不必带这封信来见你们,而是尽快带你们去自投罗网!” 卡尔说:“对,这话有道理!” 马洛和萨尼尔齐声说:“我们相信你。你决不会是叛徒!” 罗贝尔点点头说:“很好。那么在你们三个人当中,肯定有一个是叛徒。
——门已经锁上了。今天,我们决不让他活着从这房间走出去!” 三个人听了,都赞同地点点头,但谁也没说话。罗贝尔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左轮手枪,放到桌上。他用手按住手枪,压低嗓门说:“今天,在没查出叛徒之前,我们谁也不准离开这个房间!” 房间里,死一般沉寂。四个人泥塑木雕似地呆着,一动也不动,谁也不开口,各人只听见自己的心儿在扑通扑通跳。谁是叛徒?他们相互望着,一个个紧张得头上直冒汗珠。
罗贝尔从三个人的脸上一一看过去,问萨尼尔:“你是叛徒吗?” 萨尼尔急得涨红了脸,大声说:“不是!” 罗贝尔盯着他说:“当然,你是大学生,两年前就加入了我们地下抵抗组织。你工作一贯积极,我猜想,你不会去干卖国贼的勾当!” 卡尔插嘴说:“我料想他也没那份胆量!” 罗贝尔转过身,问马洛:“你是叛徒吗?” 马洛冷笑着说:“当然不是!即使我要出卖你们,盖世太保也不会相信我的话!” 萨尼尔问:“你这算什么理由呢?” 罗贝尔说:“他有这点理由就够了。”说着,他拉过马洛的手臂,指着皮肤上烙着的几个数字说:“他是从法西斯集中营里逃出来的。——凡是在集中营呆过的人,胆子都比别人大些。再说,盖世太保绝不会轻信从集中营逃出来的人的话。他们抓住他,准得处死他,他怎会去自首告密呢?” 卡尔听了,吸了口烟,说:“那么,你怀疑我啰?” 罗贝尔冷静地说:“你是个工人。你家有五个孩子,生活贫苦。你时刻想到为工人谋福利,要推翻不合理的制度。而法西斯是世界上最野蛮的制度,因此,我猜想你不会出卖同志,去投靠法西斯的。” 马洛焦急地说:“你一个个分析下来,谁也不可能是叛徒。——你又拿不出任何证据查出叛徒,这该怎么办呢?要晓得,盖世太保随时会来抓我们呀?我们这个联络点肯定已经暴露,只有趁敌人没来之前就撤定,才能脱险!” 罗贝尔说:“别急。在没有查出叛徒之前,谁也别走。”他把手枪拍了拍,咬牙切齿地说,“我这手枪里的子弹,今晚一定要送给我们中间的一个人!” 又是一阵沉默!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了一会,卡尔说:“这样真让人受不了。我看这么办,给这个人三分钟时间,让他在这三分钟内交代罪行,然后我们放他出去!” 萨尼尔说:“他会相信放他出去吗?” 马洛说:“不妨试试吧!” 罗贝尔说:“卡尔,你是想放叛徒,今天不处决他吗?如果他以后再破坏我们地下组织,那该怎么办?” 卡尔沉静地说:“他的叛徒身份一暴露,我们就可以避开他。当然,这也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他继续作恶,我们可以随时处决他!” 罗贝尔闭着眼,想了想说:“好吧,照你的建议办!我们只给他三分钟,多一秒钟也不行!” 罗贝尔抬起手腕,看看手表:“开始——” 这时,房间里又是死一般沉寂,只听见手表嚓嚓嚓的响声。
罗贝尔提醒说:“一分钟——” 卡尔点起一根烟,猛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
大家谁也没开口。相互死死地看着。
罗贝尔盯着手表,说道:“两分钟——” 依然没人交代。萨尼尔沉重地吐了口气说:“天哪,我受不了啦,快交代吧!” 屋里仍然没人讲话。罗贝尔放下手臂,说:“三分钟过去了!我们给这个叛徒坦白自首的机会过去了!” 这时,卡尔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他走到窗口,向大街上望着,然后轻轻地推开窗户,让寒凤吹了进来。
萨尼尔轻轻地碰碰罗贝尔,低声说:“你看他!” 窗外黑沉沉的。卡尔举起手,要将香烟头扔出窗外。罗贝尔轻声喝道:“不要动!” 卡尔停住手,回转身来。他看到三个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他先是一怔,随后笑笑:“别误会。我不会将烟头扔出去给敌人发信号的。瞧,这烟头早熄了,没一点火光!” 卡尔将烟头放到桌上,让大家检查。
罗贝尔说:“你的话说得不错。不过,我还是请你坐到桌边来。目前我们处境太危险,任何举动,都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罗贝尔正说着,屋里的电话铃响了。电话就在门后的小方桌上。罗贝尔抬起头来,其余三个人都呆呆地望着电话,又望望罗贝尔,似乎说:应该由你去接电话。
罗贝尔把手枪放到桌上,快步走向电话。他拿起话筒,急切地说:“对!对,我就是罗贝尔!”他用手按住话筒,对大家说,“是上级领导来的电话……” 大家都睁大眼睛望着他。罗贝尔突然惊慌地说:“啊,你再说一遍!什么?是他?啊,好,我明白了,是他,果然是他……” 罗贝尔放下电话,对大家重了一眼说:“好了,上级终于查明谁是叛徒了,他把叛徒的名字告诉我了!” 罗贝尔话音刚落,有两个人高兴得欢呼起来。另一个却一把抢过桌上的手枪,大声喝道:“不许动,都给我把手举起来!” 罗贝尔不动声色地说:“很好,萨尼尔,你终于跳出来了!刚才的电话是我妻子打来的。当然,我们事先约定了,她八点钟准时打个电话来。哈,我果然把叛徒像钓鱼一样钓出来了!” 萨尼尔气得脸色铁青,他握着枪,一步步向电话机走去。嘴里吆喝着:“快,你们给我滚到一边去。谁不老实,我一枪打死他!” 罗贝尔镇定地说:“怎么,你想打电话给盖世太保来抓我们?你想开枪打死我们?开枪吧,喏,扣一下扳机吧!” 萨尼尔一扣扳机,只听“咯达”一声,枪里没有子弹! 萨尼尔绝望了。他猛地冲向窗口,想跳下楼去。罗贝尔眼尖手快,一把将他拖过来,扔到地上。卡尔扑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萨尼尔没来得及喊声救命,就被三个人活活掐死了。
智除内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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