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鉴定的亲情
一、失而复得
阿珍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她跟儿子周定国在市郊租了一间价格低廉、位置偏僻的小屋。
每天一早,阿珍由儿子定国用自行车带进城里卖报纸,她在每张报纸里夹带了一张小纸片,那是一份寻人启事,上面还附了一张照片。照片上那个面目祥和的男子就是阿珍失踪多年的丈夫周贵。
当年周贵外出打工,谁想竟一去不归,从此杳无音讯。
十几年过去了,周贵依然下落不明。
这些年来,阿珍一直没有停止对他的寻找。
周定国大学毕业后去了父亲当年打工的那个城市就职,阿珍也跟到这里,边打工糊口,边查找丈夫的下落。她让儿子打印了好多份寻人启事,在卖报纸的时候分发给路人,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探寻出周贵的下落。
周定国下班后也来帮忙,母子俩天天奔波于人流密集处,可是好些日子过去了,他们依然徒劳无功。
这天晚上,周定国照旧骑车带着母亲返回他们住的城郊小屋。
路上,周定国对母亲说:“妈,我看咱们还是别瞎耽误工夫了,你都找了十几年了,爸要是能回来早就回来了。这种情况不是他有了外遇不想回来,就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呸呸,你个乌鸦嘴,不许胡说!”阿珍在儿子后背上拍了几巴掌,“你爸他一定活着,我有感觉,他迟早会回来与咱们团聚的。”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周定国忽然看到前方路面上横卧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他赶紧把车停住,对母亲说:“好像是个人啊!”
阿珍担心地说:“该不是喝多了吧?走,去扶他起来,躺在路上多危险。”
周定国走上前,伸手一碰那人的身体,觉得湿湿黏黏的,他把手拿到眼前一看,不由惊呼起来:“是血,他受伤了。”
阿珍打开手电一照,发现那是一个重伤昏迷的男人,脸上血肉模糊,看不清容貌,手里还紧攥着一张纸。
“快送医院!”
两人把这个负伤的男人送到医院。
医生说这男人被车撞成重伤,生命垂危,需要进行紧急抢救,要先交数千元的医药费。
肇事司机已经驾车逃逸,这人身上不但没有分文,而且连个身份证明都没有,肯定没法找到他的家人或朋友,看来他不仅被车撞了,而且还遭到了洗劫。
阿珍忽然想到:“他手里有一张纸,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那张纸居然是阿珍沿街分发的寻人启事。
阿珍感到奇怪:“他拿着这个干什么?”
周定国倒觉得没什么:“咱们发了那么多份,可能他顺手接了没扔掉。”
这下母子俩可犯了愁:找谁去交这笔钱呢?
阿珍一咬牙对儿子说:“不能见死不救,这钱我们先垫上,等他醒过来,应该会把钱还给咱们的。”
经过数小时的紧急抢救,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告诉阿珍母子,病人已脱离生命危险,但由于头部受了撞击,短时间内可能会丧失活动能力和语言功能,能否完全恢复正常还要看以后的调养康复状况。
阿珍母子来到病房,眼见着医生揭开一层层纱布,露出那伤者的本来面目。
阿珍死死盯住那人的脸,表情忽然激动起来,“他……”她嘴角抽动着,语无伦次地对周定国说,“他是你爸爸。”
这个意外结果让周定国也大吃一惊。
阿珍拿出那张寻人启事,指着上面的照片说:“你看看,是不是长得一样?”
周定国依稀记得爸爸的模样,再接过照片仔细端详,觉得的确有八九分相似之处。
周围围观的病友和护士也纷纷认为这人就是照片上的人。
阿珍一头扑在那人身上放声痛哭起来:“阿贵,这么多年你跑到哪里去了?我硬撑着一直骗自己说你还活着,可心里差不多要绝望了,想不到你真的回来了。”
阿珍已经泣不成声,可那受伤的周贵却痴呆呆的,说不出话来,而周定国的态度极为冷淡,非但没有像母亲那样激动兴奋,反而流露出几分抵触排斥的情绪。
他一把拉起阿珍说:“妈,先别急着认亲。我知道你思念心切,可也不能这么草率啊,还没最后确定呢。我就觉得他不是我爸,只是长得有点像,你再仔细看看。”
这一说,阿珍立刻冷静下来,她抹了一把眼泪,又把那躺在床上的男人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见那人看上去比照片上的周贵年纪长一些,脸上多了些皱纹,还有那被撞伤后脸上新添的众多伤痕,这都使辨认结果打了不小的折扣。
阿珍忽然想到一点:“对了,你爸额头上有块胎记,就在这个位置。”
她伸手向那病人头上指去,却一下子呆住了——本该有标记的位置现在被一条长长的疤痕占据着,根本看不到本来面目。
这一下不但没能证实周贵的身份,反而让儿子抓住了新疑点:“你看他这条疤,是旧伤,我爸的照片上就没有。”
“也许是他后来受的伤。”阿珍心里开始犹豫起来,毕竟丈夫是不可以随便乱认的,她稳定一下情绪,又说,“你说的也对,是该先确定一下身份。给你大姑打电话,让她从老家过来认人,他的姐姐应该不会认错吧。”
不能鉴定的亲情(2)
二、亲子鉴定
听说失踪多年的亲人找到了,周贵的姐姐星夜兼程赶到了医院。
经过仔细观察辨认,她也基本认定此人就是周贵。
“不是他还能是谁呢?我就不信世上有长得那么像的两个人,除非是双胞胎。他在外面风风雨雨的这么多年,相貌难免会有些变化,何况他还被车撞得这么严重,弄坏胎记,添几道伤都是难免的……”
姐姐的话让阿珍心里有了底,可儿子周定国依然固执地认为那不是他爸爸。
“你这孩子咋就这么犟呢?你大姑都认他了,你怎么还说不是?”
“我就是跟他没有父子的感觉。再说,就算他真是我爸爸,他抛弃了我们这么些年,连封信都没有写过,在我们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在哪儿?”周定国忽然提高了音调,指着周贵大声质问,“要不是这次他被撞倒在我们跟前,恐怕再过十年你也找不到他。”
周贵的嘴唇微微抽动,似乎也很激动,却说不出话来。
阿珍急忙替他辩解:“也许他确实有难处,不管怎样他毕竟是你爸啊。”
“他不是,就算他是,我也不认!”周定国说完愤然离去。
阿珍见周贵大口喘息着,情绪有些波动,就安慰他说:“别担心,儿子只是心里一时转不过弯来。你不在这些年,他天天说想你呢。不过孩子说的也有些道理,这么多年你到底去哪儿了,咋也不捎个信回来呢?你知道这些年我们娘俩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阿珍坐在周贵身边,对他讲述起这些年走过的艰辛历程。
她跟周贵原本相亲相爱,共同拥有一个幸福和睦的家庭。可是,儿子周定国的到来却给这个家庭背负上沉重的包袱。因为周定国是个天生的残疾儿童,从小得了一种怪病,双腿严重畸形不能走路。夫妻俩四处奔波为孩子治病,倾尽全部家当仍然无法支付巨额医药费。后来周贵所在的单位破产,他失去了工作,全家的生活陷入严重困境中。
为了养家糊口,给儿子看病,周贵只好去外地打工赚钱。
周贵是个司机,他为了能多赚钱,经常接那些艰苦的长途货运工作,一年到头在各地四处奔波,只在节假日才回来几次,把钱交到家里。
那年春节,周贵和以往一样开车离家,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
周贵失踪后,阿珍母子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连生存都成了问题,更别谈看病了。
这样含辛茹苦地熬了几年,终于盼来了希望。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把她家的情况反映给报社,记者对阿珍的家庭做了一番采访后在电视里做了报道,以向社会求助来解决周定国看病的困难。
他们母子的遭遇得到了大家的同情,很多好心人捐款为他们凑医药费,尤其是一个没留名字的好心人寄来一大笔捐款,这才凑足了医药费;又有一个京城的著名医生亲自过来为孩子做手术,这才使得孩子的腿最终得以痊愈。
阿珍欣慰地对周贵说:“现在孩子的腿也治好了,还考上了大学,找到了工作,我心中始终不能放下的就是你。老天可怜我,把你送回我身边,我们一家又团聚在一起了。”
周贵嘴里依依呀呀地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放心,不管有多难,我也要把你治好,治不好我就伺候你一辈子!”
从这天起,阿珍每天奔波于医院中,为周贵做可口的饭菜,亲手给他喂食,帮助他换洗衣物。
周定国虽然很看不过眼,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帮助母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不时对周贵投以敌视的目光。
在阿珍的精心照料下,周贵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已经逐步好转,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阿珍张罗着办出院手续,要把周贵接回家。周定国终于按捺不住:“妈,你真打算让他回家住?”阿珍态度很坚决:“他是你爸,怎么不能回家?”
“我说过他不是了,我证明给你看。”这时屋子里刚好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周定国把病房的门关上,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举在阿珍眼前。
阿珍迷惑地问:“这是什么?”
“亲子鉴定!”周定国打开纸张对母亲说,“上周我趁你不在,推着他一起去做了鉴定,现在结果出来了,他根本就不是我爸爸,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阿珍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周定国继续说:“要不是你非要接他回家,我也不会把这鉴定报告给你看。妈,我不是不近人情,可是你不能为一个毫不相关的人无限付出啊。我们送他到医院,还给他付了医药费,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咱家本来就很困难,不能再添累赘了。”
阿珍拿着亲子鉴定报告,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冷冷地说:“他确实不是你爸,可他是我的丈夫!”
周定国焦急地说:“妈,你别犯糊涂,这可是有科学依据的。”
阿珍长叹一口气,一脸无奈地说:“既然你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我就只好把这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了。亲子鉴定判定你们不是父子,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我们的亲生儿子,你是个弃婴!”
周定国惊得目瞪口呆。
阿珍接着说:“当年我在医院生下的孩子是个死胎,你是你爸从医院座椅上捡来的。你是因为天生双腿残疾才被亲生父母扔掉的。我们俩把你带回家当亲生儿子抚养,还给你治病。你爸就是为了给你筹集医药费才出门打工赚钱的。你想一想,当初我们要是也怕添累赘,不去收养你这个毫不相干的人,你会不会活到今天?你再找人科学地鉴定一下咱们一家三口的亲情是真的还是假的?”那张亲子鉴定的纸在阿珍手里剧烈抖动着。
“妈,别说了,儿子错了。”周定国鼻子一酸,眼眶湿润起来,他把阿珍手中的亲子鉴定抢过来撕个粉碎,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阿珍面前,“妈,你们对我的恩情今生今世我都报答不完,我永远都是你们的亲儿子。”然后,他又对病床上的周贵说:“爸,原谅我的自私,我今天就把您接回家。”
周贵艰难地抿着嘴唇,似乎想表达什么,却力不从心,只能不停地眨着眼睛,然后便有两行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不能鉴定的亲情(3)
三、假夫真情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
阿珍母子俩把周贵接回家,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每天,阿珍都用轮椅推着周贵一起上街卖报,闲暇时就跟他讲他们幸福甜蜜的往事。
这一天是情人节,阿珍推着周贵闲逛,看到满街都是拿着玫瑰花的青年男女,便在周贵耳边低声说:“你还记得吗?初恋的时候,你也给我送过花呢。那时候没有什么红玫瑰,每次路过山坡,你都采一大捧野花给我,我最喜欢的就是那一种。”阿珍指着旁边草地中零散开放的几朵粉红色的小花,“现在回想起来原来你也很浪漫呢。”
这时,周定国骑车过来给她们送盒饭,阿珍把轮椅停在路边,叮嘱周贵不要乱动,然后去接盒饭,却听到身后扑通一声响,回头一看,发现轮椅翻倒了,周贵摔在了草地上。
阿珍匆忙跑过去扶起了周贵,嘴里埋怨着:“告诉你不要乱动,没摔坏吧?”
周贵呜呜地叫着,把一只手高高举了起来。
阿珍惊喜地喊道:“你的手能动了?”再看他手里攥着的是几朵小花,正是阿珍喜欢的那种,原来他是为了去采花才弄翻轮椅摔倒的。
“送给我的?”阿珍问。
周贵吃力地点点头。
阿珍接过花朵兴奋地转身,对赶来帮忙的周定国大呼小叫:“你爸他能动了,还给我送花呢!”阿珍像个孩子一般欢呼雀跃,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幸福感。
周定国把周贵扶上轮椅,紧握着他的手说:“我妈很久没这么开心了,谢谢你。”
周贵在阿珍母子俩的照顾下身体一天天康复起来,不但双手行动自如,腿脚也开始有了适度反应,唯一没有进展的是他还不能开口说话。
一天,阿珍在自己卖的报纸上看到一则寻人启事,上面登的竟然是周贵的照片,可那失踪人的名字却叫何其道,再仔细看那照片,跟自己带回家的“周贵”长得是一模一样,尤其是额头上那道疤痕,更让阿珍内心感到不安。
莫非真的认错人了?
阿珍把这事儿跟儿子说了,周定国的态度却来了大逆转,一口咬定他们接回家的一定是爸爸周贵,还劝母亲不要多事:“妈,咱家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只要咱们娘俩不声张,没人知道他在这儿。我绝不允许别人再把我爸从你身边抢走!”
这天晚上,阿珍辗转反侧了大半宿,内心充满了矛盾。她明白儿子的用意:自己在这个领回家的“周贵”身上已经倾注了太多的感情,如果人家来认亲,万一家里这个男人不是真的周贵,自己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要破灭,可如果就这么瞒着,那岂不是让别人家庭破裂、骨肉分离吗?
阿珍下定了决心,她宁可自己承受痛苦也不能拆散别人的家庭,她按报纸上那则寻人启事的联系方式拨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她听说有了何其道的下落,便询问了他现在的情况。听阿珍说他不能说话,瘫痪在床时,那女子立刻提出要上门相认。
阿珍的家门口开来一辆面包车,登门拜访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看年龄像是他的女儿,她拿出了何其道的各种身份证明,原来这何其道还是个有钱的大老板呢。
其实不用看什么证明,从“周贵”的眼神中,阿珍已经看出他跟这女人一定认识。
阿珍的心立刻沉了下去,看来当初儿子的判断是正确的,自己确实是认错人了,这世上真的有如此相像的人。
那年轻女人要带何其道去大城市找专家进行更好的救治。
周定国坚决不允许她把人带走,他说:“妈,不能就这么让我爸走了,谁知道那些证件是真是假?等查清楚再说。”阿珍拦住了他,对那女人说:“你先在外面等着,我为他简单收拾一下东西。”
众人都到门外守候,屋子里只剩下阿珍和何其道。
见这场短暂的美梦就要醒来,阿珍感到空前失落。虽然这不是自己真正的爱人,可毕竟照顾了这么久,他已经在阿珍心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阿珍为他更换了新衣,亲手为他洗了脸,又把他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然后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孔,叹了口气说:“你女儿在外面等你,很快你们就会一家团聚了。”
阿珍正要伸手去推轮椅,双手却被何其道紧紧抓住,他用力摇着头似乎不愿意离去。阿珍用力把手拽了出来,对他说:“走吧,你不属于这里,应该回去过更好的生活。”
阿珍推着轮椅出了门,看着司机和女人把何其道扶上了汽车。
阿珍和儿子周定国站在门口为他们送行。
看着那面包车渐渐远去,阿珍强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回到屋里,阿珍忽然发现自己给何其道织的新围脖落在了桌子上,便叫来儿子说:“快追上去,把这围脖给你爸带上。”
周定国拿着围脖快步追上大道,见那面包车已经远去,可奇怪的是,那辆车没有向高速公路方向行驶,而是开上了山路。
周定国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叫了一辆出租车紧跟了过去。
面包车开上了附近的一座荒山。
出租车把周定国拉到山下就不肯上山了。周定国下了车,抄近路向山上爬去。
不能鉴定的亲情(4)
四、多重秘密
面包车停在了山顶,开车的司机和那年轻女人一起把何其道从车上拖到山崖边。
女人对何其道冷笑着说:“你的命可真大,上次居然没被车撞死,幸好我发了寻人启事才找到你。这回你不会这么幸运了,这里马上就会发生一起意外,你会失足从山顶滚落下去。”
女人说完,挥了挥手。
司机走过来拽着何其道的衣领,要把他推下山去。
何其道双手夹住司机的胳膊拼力挣扎着,竟然大声呼喊出来:“救命!”
尾随而来的周定国听见这边的求救声,立刻冲上来制止司机行凶,两人扭打在一起。
周定国刚刚爬山上来,体力不支,很快被司机扑倒在地上,那女人也来帮忙按住周定国的手脚。
司机狞笑着用力掐住周定国的脖子,忽然他大叫一声,眼珠一翻,歪倒在一边。
在司机身后站立着手拿石块的何其道。
“你……你能动了?”女人惊慌地望着何其道。
现在是两个男人对付她一个女人,女人见势不妙,仓皇向山下逃去。
经过这一番殊死搏斗,何其道不但行动恢复了自由,还能开口讲话了:“其实前些日子我就已经能讲话了,我不想让你母亲知道,就继续假装下去。”
周定国指着晕倒的司机说:“他们是什么人?怎么对你下狠手?”
何其道愤愤地哼了一声说:“那女人不是我女儿,是我的情人。他跟我的司机勾搭在一起,想要谋骗我的财产。我已经有所察觉,准备这次回去就处理这件事,谁知他们却跑到这里对我暗下毒手。上次那女人让这家伙开车撞伤了我,幸亏你们母子相救,我才保住了性命。想不到他们贼心不死,又把我骗出来,还想除掉我,这次又是你救了我。我会永远感激你们的。”
“别客气了,爸……不,何叔。”周定国话说了一半,意识到不对,苦笑着,“你看我都习惯叫你爸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冒牌货,因为我爸周贵他已经死了。”
没想到周定国的心里也装着一段秘密。
“好几年前的一天,有人来我家带来我爸周贵的身份证和驾驶证,说他的车在外地出了车祸,他们从烧毁的汽车中找到了他的证件。那天我妈出去打工,就我一个人放假在家,我哭着把那些证件全都烧了,没跟我妈透露一个字。后来,我在外地读书,我妈把房子卖了用来还债和交学费,她自己就在各地打工寻找我爸的下落,我们就再没回过老家,就算有人再去通知我爸的死讯也找不到我们。虽然我妈四处奔波,找得好辛苦,可这件事我一直瞒着她。我知道,我爸是她生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如果连这点希望都不留给她,那实在是太残忍了。所以,她错把你当做我爸时,我一直拒绝接受你,其实我心里也一直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可后来知道我妈和我爸无私地养育了我这个弃儿时,我决定将错就错接纳你,为了我妈能得到精神上的寄托,也为了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可惜你还是暴露了真实身份,老天又跟我妈开了个大玩笑,看得出来她很伤心失望,不过我相信凭她的坚强个性一定会挺过来的。”
周定国讲述完心中的秘密,望着何其道问:“有件事我不能理解,你既然已经神智清醒,为什么不回去过你的富贵日子,反而继续跟我们一起吃苦受累。”
何其道说:“因为我从你们这里找到了一样我丢失很久的东西。”
周定国不解地问:“是什么?”
“亲情。”何其道意味深长地回答他。
周定国点点头:“我妈说得在理,科学只能鉴定血缘关系,亲情是需要用心衡量的。谁会想到像我们这样三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人会有如此深厚的情谊呢?”
周定国把带来的围脖递给何其道说:“这是我妈亲手为你织的,戴上吧。虽然你不是我的真爸爸,可我妈妈对你已经有了真感情,也希望你以后能来看看她。”
何其道小心翼翼地把围脖围好,跟周定国道了别。望着周定国离去的背影,何其道心中默默念叨着:我也有一个秘密没告诉你,其实我真的是你爸!
何其道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段埋藏很久的回忆:那年春节,外出归来、身心疲惫的周贵实在忍受不了残疾弃儿给家里带来的沉重负担,他跟阿珍提出要把周定国送到孤儿院去,阿珍坚决反对,本来相爱和睦的夫妻却因为孩子的归属而发生了激烈争吵。最后,周贵假意被阿珍说服做出妥协,答应继续外出赚钱为孩子治病,可他这一去再也没回来。
为了甩掉家庭包袱,周贵决定玩失踪,来来往往走过好多城市,却没给家里写过一封信。
后来,在一次运货途中他遭遇了抢劫,歹徒在他头上砍了一刀,抢走了他的钱包,还劫走了他的货车,却不料那车出了意外撞车了,车上装的易燃气体爆炸起火,把抢车劫匪烧得面目全非。救援人员在汽车残骸里找到他被抢的钱包,发现了里面的证件,错把他死亡的消息带回家里。
而幸免于难的周贵因无法赔偿货主的巨额损失,又去了一个边远城市打工。接下来几年,周贵的发展一帆风顺,他有了自己的公司,成了一个富有的老板,并改名叫何其道,找了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做情人。发迹的周贵似乎忘记了家乡的发妻和养子,直到有一天他从电视里看到阿珍辛苦养大残疾儿子并向社会寻求救助的新闻报道,他终于良心发现,内心感到无比愧疚,于是他匿名捐了一大笔钱帮助周定国做手术,又暗自捐助他读完大学。
接着,情人的背叛让他心灰意冷,他打探到阿珍母子所在城市,就悄悄赶来,准备把自己的全部财产都转交给他们,来弥补他这些年欠下的良心债。
早就对他的财产有所图谋的情人知道此事后怀恨在心,勾结司机欲置他于死地,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被阿珍母子相救。
在和阿珍母子重新相处的短暂日子里,他更加感受到了阿珍这个平凡女人的伟大。
现在,他心里彷徨不定:自己是应该勇敢地承认错误,重新回到他们母子身边,去体验久违的家庭氛围呢,还是为了不让阿珍心灵再度受到创伤,永远隐藏那段不光彩的历史,让她继续寻求心中那份遗失的美好呢?
周贵陷入沉思之中。
不能鉴定的亲情(5)
五、亲情回归
一切又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阿珍仍然每天在卖报纸的时候散发寻人启事。
只是她望着启事上周贵的照片发呆时,眼前时常会跳出另一个容貌相似的形象来。
这天晚上,她和往常一样,跟儿子回家,却发现门把手上插着一束色彩艳丽的野花。
阿珍一愣神,不由脱口而出:“周贵?”
“是我。”那个她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可这回她却没有鲁莽相认,而是仔细打量一下来人的脸,在他额头上发现了一条疤痕:“老何,是你啊,差点又骗了我。”
“何其道”却坚持说:“有很多证据可以证实我就是周贵,比如这束野花,你想想看是不是当年我常送给你的那些花。”
阿珍摇摇头,笑着说:“感谢你的一片好心,可你骗不到我。送花的事你坐轮椅的时候我给你讲过。”
“那你再听听这些。”“何其道”接着说下去,“我叫周贵,小名喜子。我工作的单位跟你们厂子就隔了一道墙,我经常主动为路过的你修理自行车。其实,我是特意等着你的,因为每次在你到来之前,我都往路上撒了碎玻璃,目的就是找机会跟你多见面。这些要是还不足为证的话,我还知道你的后背上有一块烫伤,是那年你们厂房失火,我从火海里把你背出来,而你用后背为我挡住一根被烧掉下来的横梁,这件事让我们确定了恋爱关系……这些事我都知道,你说我不是周贵还能是谁?”
这一番只有周贵知晓的秘密由“何其道”嘴里连珠炮似地讲述出来,直听得一旁的周定国目瞪口呆。
而阿珍的表情则变得激动万分,她深深凝望着“何其道”的脸,声音颤抖着说:“阿贵,真的是你?可‘何其道’……”
“‘何其道’也是我,是我后来改的名字。”周贵解释着,“我对不住你们母子俩,说来话长,我有好多事要跟你们讲,咱们进屋聊吧。”
周定国打开门,三人进到屋里。
门关上了,屋子里的那盏灯却一直亮着。
这一晚对于阿珍一家三口来说,注定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