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一个初冬。
小村子在遥远的天边,已经靠近中苏边境了。几十户人家疏疏落落地散落在广袤的黑土地上,和白桦、松林一起点缀着这苍茫大气的北方的意境。老郭的家就在几棵高大的白桦树下,是一栋圆木和树皮搭成的结实的小房子。老郭本是山东人,为了填饱肚子,他拖家带口来到这地广人稀的地方。东北肥沃的黑土地敞开自己温暖的怀抱接纳了他,他在一望无际的草甸子上开垦出自己的土地。大豆、马铃薯、红薯养得他身强力壮,他担任了村里的民兵连长。边境上的民兵是配发武器的,一杆半自动步枪整天被老郭背在肩上。
这里的村民每家都养着几十只鸡。鸡漫山遍野地遛,草籽、松籽养得它们天天红着脸下蛋。老郭家的孩子吃鸡蛋都吃腻了,常常是只吃掉蛋清,而把蛋黄偷偷揣在兜里,带出去扔掉。老郭的孩子个个长得像茁壮的小白桦,老郭把这归功于他家的那一群鸡。爱孩子的老郭特别喜欢他这群鸡。每天早晨,老郭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鸡舍把栅栏门打开,让鸡们出来透透风儿。这一天早晨,老郭在栅栏门旁发现了几根鸡毛和星星点点的血迹。他点数了一下,鸡少了一只。第二天,鸡又少了一只。怒火中烧的老郭发誓要逮住这个偷鸡贼。第三夜,老郭披上老皮袄蹲在鸡舍旁守着,守着守着,他的眼皮就打起架来,东北地区夜里刺骨的寒风将他冻醒,他睁开眼,又发现了地上的鸡毛和血迹。老郭家的鸡连续少了好几只。是谁干的呢?老郭抚摸着自己的枪,他热切地盼望着下一场雪,雪地上是会留下偷鸡贼的印迹的。
这一天清晨,老郭起身后发现窗户纸透进一片亮白,他赶忙披衣推开房门,一阵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只见山野草木都披上了银装。老郭心里一喜,几步来到鸡舍旁,皑皑的雪地上留下了一行爪印,果然是狐狸干的!咬牙切齿的老郭背上自己的步枪顺着狐狸的爪印追去。狐狸通常是走着梅花步的,一只只爪印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梅花,猎人的眼睛就分不出它到底朝着哪个方向去了。它还会踩着雪地上的石头和木桩,使自己的爪印突然消失。但是这一回,狐狸的爪印一直把老郭带到了一棵枯死的大树下。
大树两个人合抱才能抱得过来。树冠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中间朽空的树桩。老郭在树下发现了一堆鸡毛,他认出是自家鸡的鸡毛。好你个狐狸,可找到了你的老窝!老郭捋起袖子,折断了一棵小桦树拿在手里,纵身一跃,爬上树桩。他站在顶端,用小桦树往下捅着,嘴里在骂:“死狐狸,快出来,看老子怎么扒你的皮!”捅着捅着,老郭就发觉这小桦树往上缓缓升起来了,老郭正在狐疑发愣,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在树桩里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它往上一跃,两只爪就抓住了树桩的边沿。“妈呀,黑瞎子!”老郭扔了小桦树,赶紧往树下滑,手忙脚乱中,一不留神从树桩上掉落下来,正摔在一个半尺高的断树桩茬儿上,老郭的屁股被戳了个洞,老郭正疼得龇牙咧嘴,黑熊却麻利地从树桩上跳下来,直扑老郭而来。老郭来不及躲闪,被黑熊一巴掌搧在右脸上,那半边脸连皮带肉地就垂下来了,火辣辣地疼。黑熊又骑到老邹肚子上,忽悠忽悠一颤一颤的,左一掌,右一掌,捶打着老郭,似在逗着老郭玩。老郭忍住巨疼,挣扎着终于从背后取下枪来,一枪结果了黑熊的性命。
周围山头的猎人听到枪声都跑过来看究竟,他们发现了受伤的老郭和毙命的黑熊。他们一伙人抬起了老郭,一伙人抬起了黑熊。哼哼唧唧的老郭这时才明白过来:狐狸偷鸡吃却嫁祸于黑熊,自己中了狐狸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