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下的女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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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小在祁连山下长大,祁连山充满着我童年的渴望和梦想。那时候,我经常缠着奶奶给我讲故事,奶奶的故事数也数不清。每到夜晚,我就躺在她的怀里,她总是把我带入另一个缤纷的天地。

  一些故事大多因记忆和时间的久远而模糊忘却,而那晚奶奶给我讲的故事,我却记忆犹新。

  那个静静的夜里,昏黄的煤油灯下,奶奶思忖了许久。

  红军时期,她是名女团长,后来在一次战斗中她的部队被打散了,她和十几个女战士被敌人包围在祁连山上,子弹打光了,石头也扔没了。

  敌人向她们喊,缴枪吧!你们是女人,我们不杀你们,只要你们投降!

  女团长对战士们说,我们誓死也不当俘虏。女战士们视死如归,纷纷跳下了万丈悬崖。最后只剩下她自己了,当她昂着头走到悬崖边时,忽然感到腹中疼痛,她才知道自己怀孕了。她强撑着坐了下来,腹中的孩子使她没有跳下去。

  她被俘虏了,在战俘营里她只字不说,敌人用尽酷刑折磨她、虐待她,她依然闭口不言。她在战俘营里煎熬了两个月,敌人见她实在没有价值,就将她拉到集市上当做牲口卖掉。一个国民党哑巴兵用几个银圆把她买回家。哑巴是个当地人,在军队里管背死人和做饭,没有打过一枪。哑巴将她带到了戈壁滩下一个又荒凉又贫瘠的村子。在这个小村子里,没有人清楚她的来历,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是个女红军。哑巴很老实,白天出去放羊,晚上回来吃完饭,就老老实实地回另一间屋子睡觉。

  半年后她分娩了,是个男孩。她抱着呱呱坠地的孩子痛哭失声,这是红军的血脉啊!

  孩子渐渐长大了,她让孩子喊哑巴为爸爸,哑巴欢喜得不得了。哑巴比划着手势对她说,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她用树枝在地上写,祁连。

  十几年后全国解放了。她想去找党找部队,动过走的心思。哑巴害怕她带祁连走,成天心事重重地蹲在门口守着。

  她和哑巴打着手势,哑巴似懂非懂地摇着头,死死地搂紧祁连,嘴里发出嘶哑的叫声。她知道哑巴舍不得他们。后来,她还是留了下来。这样一年又一年,她的头发白了,祁连和哑巴也处得分不开了。

  祁连的父亲到底是谁呢?我插言。

  奶奶说,看你这小丫头,再多嘴,奶奶可不说了。

  我赶紧闭上了小嘴,支棱起耳朵等着奶奶的下文。

  闹“文革”的时候,一群戴红袖章的人来到院子里,说是要将当过国民党兵的哑巴拉去批斗。

  哑巴吓得躲在屋里。这时她走出屋子挡在前面,对那些人说,你们不能带他走,他没有做过坏事,我可以证明。

  他们当然不信她的话,纷纷质问她。她拿出半张报纸,指着报纸上的一个名字说,这个人曾经是我的兵,他可以为我证明。

  来人惊呆了,谁都不信又不能不信。消息很快就反馈到上边,惊动了上级。省里派来了一个大干部,开着吉普车来的,见了她还没说话,就向她举手敬礼。

  她哭了好久好久,像是和家人失散多年的孩子。她把祁连拉到大干部身边说,他是红军的骨血。

  不久上级派专车专人要将她和祁连接走,哑巴依依不舍地为她收拾好行李,拿出家里仅有的钱给了她和祁连。她望着已经到了斑斑暮年的哑巴,将行李展开,她留了下来。

  故事完了吗?我问。

  奶奶说,完了。

  我觉得没完。

  奶奶说,完了。

  我在被窝里说,那个女红军现在多大了?和奶奶差不多了吧。

  奶奶掖了掖我的被角,叹了口气,是呀!她也老了,老得都不能动弹了,她真想去那个山头给那些姐妹们烧个纸呀!她们都牺牲了可她还活着,她们要是活着,也像她一样子孙满堂了。

  在煤油灯下,奶奶的眼里闪烁着亮光。在炕头上纳鞋底的娘抽泣起来,奶奶也擦了一下眼角,不再说什么了。

  我看着奶奶想,今天奶奶说的故事和以前说的不一样,而且是发生在我们祁连山的。

  谁是那个女红军呢?谁又是祁连呢?我带着这些疑惑进入了梦乡,明天奶奶会告诉我答案的,每次故事讲完后都是这样。

  然而,第二天清早我就被娘的哭声唤醒了,奶奶去世了。

  没有人告诉我,奶奶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它成了我心中永远的谜。奶奶会不会就是那个女红军?可我爹不叫祁连叫连发,村里人都管我娘叫“连发家里的”。村里有两个哑巴,一个是大个子哑巴骡子爷,一个是明明,但明明绝不是奶奶讲的那个哑巴,他才是个小屁孩。

  没过半年,骡子爷也死了,死在了奶奶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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